陈春花、宋志平:企业如何面对抗疫持久战

发布日期:2020-04-28 08:13    来源:

题记:4月14日网易财经《长盛时间》线上直播活动,由北大国发院BiMBA商学院院长陈春花,中国上市公司协会与中国企业研究会会长、北大国发院BiMBA商学院实践教授宋志平,网易传媒副总编辑姚长盛共话全球抗疫“持久战”之下,企业如何“渡劫”。本文根据直播对话整理。

企业关键在自救,经济关键在复市

姚长盛:请两位老师从研究的角度来定义企业现在处于什么样的历史环境?有人说现在和1987年、1973年的经济危机,甚至跟1929年经济危机导致的衰退相同,同时又完全不能判断未来,对形势看不清。

陈春花:疫情以来,人们不断讨论疫情带来的是经济衰退还是萧条,什么时候出现疫情拐点、市场恢复,包括全球市场的阶段等等,事情一直都在动态变化中,各种声音都有。

我想我们应该先放下这些问题,今天企业压力的根本在于预测难,因为我们还没有完全认识到病毒的奇特性。总盯着无法判断的新事物,本身就容易把自己带入不清晰的状态。

之前我们总会对标SARS期间和2008年金融危机中的企业应对,因为我们希望有经验可以参考。但随着对疫情的了解深入,随着更复杂和更具不确定性的情况出现,我突然意识到不能再用这个方法。

企业现在到底处在什么阶段,我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是少预测、多接受现实。其实这也是方法论,即从当下出发,基于当下做决策,清楚当下应该做什么。

宋志平:我非常同意陈老师的观点。我做企业的经验让我习惯于对事情分阶段。从1月份开始到4月8日武汉解禁,我视为中国疫情的上半场,主要战场是在中国,我们抗疫的同时努力复工复产,到3月底中国的复工复产率已经很高。

现在全球疫情还在蔓延,美国认为自己到了平台期,意大利发病率似乎也开始下降,他们也想在5月份进入复工复产阶段,我把这理解为疫情的下半场。中国在下半场主要是外防输入、内防反弹,同时复工复市、支援国际抗疫和国际产业链的复工复产。

上半场,中国面临的问题是有订单但无法生产并向全球供货,下半场的问题是国外订单不再,这个问题也比较严重。

姚长盛:在两位老师看来,企业当下最应该怎么做? 

陈春花:疫情影响到全球市场,我对企业反复强调的是“想办法先活下来”,活下来的主动权还是在自己手上。我也快速写了一本书《危机自救:企业逆境生存之道》。

活下来重在依靠内在能力,所有的变化对企业最大的挑战还是自身免疫力,因为外部环境已经不具备原有的各种条件。如果企业愿意做调整还是可以找到可能性。所以第一是活下去,第二是找到可能性。在可能性之中,最重要的是贴近顾客端,即贴近需求的变化。

在此之上,企业能不能让上下游伙伴都有机会活着,特别是有能力的企业,因为产业伙伴都活得相对长一点,自己才能活得相对长一点。华为、腾讯、阿里、携程等企业都在想办法让产业伙伴扛过去。

接下来就是想办法保护员工,这在今天挑战很大。企业遇到大问题时会考虑裁员,但真实的经营绩效还是要靠员工。企业要解决当期的绩效,短期的经营要摆在首位。在这种情况下,员工就变得很重要。

如果企业能做到这几点,即使充满挑战,还是有机会。

宋志平:的确,在这个时刻企业应该立足于自救,立足于全体员工上下同心,一起度过难关。之前我做厂长时,曾经用“年年涨工资”“年年分房”激励员工,最后做到了公司上市。

我们今天面临的局面,尤其是很多中小微企业、服务型企业、外贸型企业,都遇到了很大困难。在这个时刻,企业应立足于自救,不要丢掉员工。员工跟企业同甘共苦,现在是共苦的时候,这时要留下员工,大家一起度过困难。

同时,国家和地方政府等此时也要全力以赴地帮扶中小微企业,尤其是遇到困难的好企业及其员工。相关部门既要有政策,更要把减费、降税、降息、补贴等政策落到实处,从大环境上来帮助企业。大环境有利,企业本身发挥能动性,这一关就能过。

对比中国和美国,美国40%的人是手停口就停,因为工资都是当月花掉。虽然中国企业员工也困难,但多少有一些储蓄。即使如此,我们还是要重点照顾小微企业、服务业、困难员工,让员工不失业度过危机是我们要解决的大问题。

目前中国已经基本复工,但服务型企业还有困难,因此复市要加快,只有复市才能让市场循环起来。之前我们总讲“熬着”,但熬着不是死等,人不能聚集和流动,但经济要多想办法动起来,循环起来。在保持防疫的情况下,现在最重要的是复市,复市比复工的难度要大,因为复市就会有人员接触,但不复市市场就循环不起来,经济社会秩序就无法真正恢复。

下半场我们的关键是复市,这一点很重要。

经济难脱钩,全球化值得中国企业更进一步

姚长盛:疫情进入下半场时面临的情形越来越复杂,而且听到的声音也比以前尖锐得多,全世界似乎都在“脱钩”,包括中美是否也有可能“脱钩”,两位老师怎么看?
    
陈春花:坦白讲,我不担心。主要原因是全球化在目前状态下是基本事实,对于中国,无论是从制造业融入的程度还是市场融入的程度都很深,输出和输入的贡献都很大。从供应端看,麦肯锡报告指出中国贡献了全球制造业总产出的35%,这很难被瞬间替代。从输入看,中国市场很多品类的产品占比位居全球第一,无论是汽车、手机,还是奢侈品,比例都非常高。因此我不认为“脱钩”马上就会发生。

中美合作,我尽可能保持理性看待,过去40年全球化其实由美国主导推动,美国现在有些不愿。事实上美国还是全球化的受益者,中国也是,全世界的消费者都因此更容易享受到物美价廉的产品。

从制造业来看,其本质是效率和成本。如果中国制造业一直坚持有最好的效率、最佳的成本,“脱钩”就不太可能发生。

“脱钩”与“不脱钩”既有政治因素,也离不开制造业本身的规则,即最佳的效率就是竞争力。中国制造业的效率和成本是长时间建设而成的,涉及到巨大的基础设施投入,劳动力的丰富度和总体水平也都不是短时间可以做到的。

回到制造业的本质去看全球产业链分工,最终还是看比较优势,解决效率和成本问题,同时拥有庞大的市场。尤其是技术创新产业,从市场端到技术开发端完全一体化,如果没有大量的市场需求,无法支撑技术研发投入。比如电动汽车,特斯拉来中国肯定有自己的理由,麦肯锡的报告指出,全球电动车市场中国占60%多。研发投入和技术创新是产业链整体,一定是从市场端驱动创新。

疫情增加了“脱钩”的讨论和意愿也可以理解。很多国家突然发现自己面对疫情很被动,缺少抗疫物资和设施,产业调动起来也难,而且全球产业布局影响复工复产,这很正常。
    
宋志平:无论是贸易保护主义、逆全球化还是“脱钩”,都不是新问题,已经提过多年,也有不少动作。这次疫情加大了贸易保护主义的情绪,让国内企业很担心。

去年我在瑞士达沃斯开会,当时因为美国加关税,有些企业转移到东南亚,我当时在达沃斯会议上问了几个欧洲跨国公司的CEO,问他们会不会把在中国的企业搬到越南或印度?他们都一致表示不会。在他们看来,全球市场主要是三块,北美、欧洲和以中国为主的亚洲。在中国的布局是长期的,很多公司在中国不光有制造,设计研发也形成了一体化。尽管越南成本低一点,但成本都是暂时的,从长期来讲他们认为中国还是研发和制造的基地,不会因为一个短期的成本而连根拔起。

这就回到了陈老师所说的,全球化并不是选择,是很现实地走到今天的市场化、国际化的过程。在这个问题上,中国有庞大的市场和非常好的制造中心优势,同时有非常好的产业链和配套能力,这就是优势。西方政客肯定有贸易保护主义和“脱钩”的想法。随着疫情加剧他们的声音也变大,但一切最终还是由市场决定。

另外,全球化也在演进之中。中国进入WTO二十多年,原来“大进大出”的全球化现在遇到了挑战。

从美国方面来看,进出口不平衡、逆差大、失业压力大,因此就把矛盾甩给中国,这种言论有一定的市场。中国在积极地解决问题,一是跟美国达成了第一阶段的贸易协定,二是对全球化策略也在进行改变。曹德旺在美国建汽车玻璃厂,中国建材集团也在美国建玻璃纤维厂,既有贸易保护主义带来的压力,也因为我们在海外已经有足够多的长期客户,在全球化的新阶段。

过去中国“大进大出,两头在外”,今后要更多地进行全球综合化布局。美国的“回归实业”,欧洲的“再工业化”,都给中国企业提供了机会,中国企业可以借此在当地建厂,新厂都是最新的技术,还比欧美“老掉牙”的现有工厂成本低。

中国以前出去收购工厂主要是为了技术,但今天中国的技术不比国外差,收购主要是着眼于市场。如果对方的技术差、人员负担成本也高,不如另起炉灶。现在中国企业在欧洲、美国以及新兴国家都在布局。

未来的全球化不光是产品走出去,更是企业走出去,并由过去重视GDP到更加重视GNP,包括中国企业在全球的营销总额。当年日本也是如此,最开始是冰箱、电视机等产品出口,之后是到海外建厂。也许这次疫情正好倒逼中国企业在走出去、全球化方面有一个实质性的飞跃。

中小微企业是难点,更是风险点

姚长盛:对于中小企业而言,现在是不是“现金为王”?还是可以根据供需关系适当进行抄底?

陈春花:对于企业经营,我很少用“抄底”这个方法,因为不是做股票投资。做企业经营,要考虑几个最重要的要素:第一是持续发展,也就是持续活下去,这是最根本的;第二是在战略安排里,组合要素时寻求最优的可能性;第三是保证自己有能力应对各种变化和冲击,即“留有现金流的空间”。

如果现在中小企业有钱,我主张好好保有现金。在经营上主要看在时间、战略安排和能承受的资金空间里,有没有更好的安排和机会。危机时是资源价格比较低的时候,包括之前不容易获取的资源,但前提条件不是为了“抄底”,而是战略安排。

宋志平:我认为要做好“四个紧盯”:一是紧盯疫情,安全生产的同时也要盯着疫情的变化,不是要消极地盯着,而是要积极去看疫情的变化带来哪些机会;二是紧盯市场订单,这是基础;三是紧盯上下游产业链;四是紧盯资金链,“现金为王”,一靠销售收入、复工复产复市解决资金问题;二靠减成本,尤其是减费降税,三靠有效融资,银行也在支持企业。做好这几点就可以解决眼前经营的问题。

关于“抄底”,2012年欧洲主权债务危机之后,中国建材集团在德国收购了三家高科技企业,后来德国出台相关政策就不再允许收购。前两天世界水泥研讨会上,有法国分析师提出,近年全世界水泥企业的现金流都很少,只有中国水泥企业的现金流很大,市场也健康。他认为现在是全球企业资金最困难的时期,中国公司可以做低成本的收购,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收购还有个好处,既帮助了困难企业和员工,也符合抱团取暖的战略逻辑。出现大危机时,往往是企业进行合并、收购的好机会,正如陈老师所讲,如果有资金能力、想要扩展,对方确实也有意愿,可以尝试。

姚长盛:两位老师现在担心和关注的问题是什么?是就业、财政政策还是国际环境?

陈春花:我更多关注微观,最担心中小企业。中小企业决定了很大的就业面,并且和生活息息相关。如果中小企业不能很好地存活,经济、生活、社会的稳定都会受到影响。2月份疫情防控刚开始, 我也写过文章竭力促成政策推出,打另外一场保护中小企业的防控战。很多中小企业现金比例很低,很困难。虽然我们取得了抗疫的阶段性成功,复工复产也成效不错,但就像宋老师所说,复市很关键,而且难度很大。

最近我的观察也发现,大城市复市比例更低、更谨慎,人更理性。有人提出会不会像SARS那样,疫情过后报复性消费?我认为不太可能。因为这次疫情,让大家意识到健康和生命更重要,人变得更理性,尽可能减少聚会、外出吃饭。人们突然发现很多聚会没必要,很多会可以不开。

因此,我们更需要多方一起努力,一是有序推进复市,恢复正常生活、恢复大家的消费;二是政策要更加扎实、接地气地帮助企业,将减税降费落到实处。我希望这些政策直接落地、直接执行,实效性快一点,不要让企业倒在援军到达之前。政策不需要太复杂,贴近中小企业真实需要、快速实现就好。保护好中小企业,就保住了希望。

宋志平:我和陈老师一样关心中小企业、外贸企业,我觉得最重要的是政策快速落实。4月8日政治局常委会议上提出,一要加大复工复产政策的落实力度,二要加强扶持困难行业和中小微企业,三要扩大内需和居民消费,四要加快投资项目的建设。这四点说得非常准确,也从问题出发,但关键是落实力度和速度要跟上,把思想统一到中央的要求上来,这是眼前最应该做好的。

姚长盛:最后,请两位老师给中小企业的领头人几句寄语。
    
宋志平:我觉得这次疫情给企业带来很大压力。平时讲压力测试,这一次压力终于来了。对我们每个企业家来讲,不经历风雨看不到彩虹。回看大企业的发展过程,大都有过困难,有时甚至是灭顶之灾,但熬过来了反而内功更强、后劲更大。在这个时刻,我觉得企业家们要有“三力”:应对力、抗压力、复原力。

陈老师还讲了要有免疫力。我觉得免疫力最重要的就是企业家精神,这时候尤其需要依靠企业家精神,企业家的定力、果敢,带领大家的能力、爱心、集体主义精神,在此时尤为重要。

这时候精神要大于物质,我们真的需要愈挫愈勇的企业家精神,要千方百计地带领企业度过难关,发挥企业家化危为机的本领,熬过去、活下来、早复原、再前进。这就是我对大家的希望。

陈春花:我很认同宋老师所说的,危机时,首先还是靠企业家自己的担当、信心和企业家精神,不断克服困难取得成功的欲望,这非常重要。

除了企业家自己要努力,作为领导者还要另外两点:一是接受疫情并学会与之共处,不能总想着“如果它不来就好了”“什么时候过去就好了”,这是非常重要的心态调整。宋总讲的定力,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先接受现实,与疫情共存,寻找机会。

在机会方面,很重要的就是在线和数字化。以前我们会认为,贴近消费端的企业数字化的步子要快要早,离消费端远的企业数字化可以慢一点、晚一点。疫情一来,发现根本不存在真正的时间差,瞬间成为必需品。

因此,企业家要给自己提要求,一方面接受变化,接受疫情的突然和多变,另一方面是数字化等必然的大趋势,早动才能主动。有很多企业家还有犹豫,另一些企业家已经直播带货,产品早已经实现远程调试,令人佩服。企业家们是经济最有活力的群体,危机之中更需要发挥企业家精神,让企业和员工度过危机,也为社会发挥更大作用。

郑悦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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