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第52期(总第747期)纪念改革开放三十周年高层国际论坛简报之九

发布日期:2008-11-13 10:18    来源: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

    2008年10月25日至26日,“纪念改革开放三十周年高层国际论坛”在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举行。本期简报主要介绍论坛圆桌讨论——中国经验:对亚洲及世界发展的启示的内容。本场会议有六位报告人发言,分别是北京天则经济研究所茅于轼教授,中国经济研究中心陈平教授,世界银行首席经济学家林毅夫教授,澳大利亚国立大学郜若素(Ross Garnaut)教授,世界银行中国区总裁杜大伟先生,以及新加坡国立大学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主任杜赞奇(Prasenjit Duara)教授。

  茅于轼教授发言

    自由经济能不能带来公平?如果自由经济失败,政府能不能发挥作用?政府过多的替代市场,有没有必要?我认为这是没有必要的。

    唐代的韩愈写过一篇文章《马说》:世界上有很多马,但是不容易识别哪些是千里马,所以需要有伯乐。但是怎么样来识别什么样的人才是伯乐呢?这样就还要找到伯乐的“伯乐”。但是伯乐的“伯乐”也是不容易识别的。对经济景气情况的识别也是这样。政府应该发挥作用,但前提是政府能够做出准确的决策而不是错误的决策。

    中国从1949年到1978年,也就是这三十年改革开放之前的时间里,中国人遭受过很大的苦难。如何找到一个总是能够作出正确决策的领导人,是个问题。而且,经济景气与否,经济运行的好坏,不是依赖一个领导人就能很好地把市场和政府妥协起来的。有时候政府会做出明确的决策,但是政府的决策经常是错误的。我不否认政府的必要性,但政府不会总是一切都做得比市场更好。中国过去三十年的经验表明,让价格反映上百万消费者和生产者做的决策,并由价格指导资源分配,是非常有效的。因此,我希望中国更加倾向于市场的决策,而不是政府的决策。

  陈平教授发言

    其他国家和地区都不能效仿和照搬的中国的经验。经济学上的理论是一回事,实际应用是另外一回事。我们应当问的理论问题是:中国改革给经济学提出什么新的问题?

    第一个问题就是均衡与和非均衡发展战略的对比。转轨过程开始的时候,中国和东欧、苏联面临着同样的问题,就是价格如何放开。休克疗法认为,价格总是正确的,因此只要把价格放开,公司就会找到一个信号,实现公司在微观基础上的优化。个体加总宏观经济的增长会自动得到保障,进而让宏观经济得到保障。东欧和苏联照这样的理论去做,结果是即使在表现最好的波兰,实施休克疗法的当年通货膨胀达到了600%,俄罗斯、乌克兰的情况更糟。

    价格固然重要,但不是一切,因为价格中包含不了经济体的所有信息。研究一个经济体,还要知道像市场发展份额、市场趋势等,而不仅仅是价格本身。

    例如苏联,通货膨胀的结果是抵消了它所有的储蓄。价格放开之前虽然存在排队现象,但是放开后带来的高通涨,让居民的储蓄没有了,结果是严重的经济箫条。政府强制执行西方价格放开的那套政策,带来的是大量公司的倒闭和政府储蓄的消耗。苏联模式下的市场放开并不完全,资本市场上的价格仍然有所控制,而进口也没有放开。以农业为例,化肥、种子价格都上升了,所以在苏联,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就没有办法存活。苏联也没有办法像中国这样,在农户自给自足之后,增加供给保证经济发展。在这种全国经济萧条的情况下,政府是没有办法把所谓的华盛顿共识强加给百姓的。

    所以,机构变革必须要和市场趋势结合起来。只有市场趋势朝上走,盈利比较大,空间比较大的时候,才可以做比较多的实验。机构的发展并不是在真空中进行的,市场竞争不见得就会自然而然地把交易成本压下来,只有改进和提升生产力,增加社会福利和经济财富,机构的变革才能成为可能。简单地谈宏观基础,谈价格指数,都是无稽之谈。

    第二个问题是,中国实验可以检验新古典经济学的基本理论。中国改革的经验推翻了主流经济学两个传统的观点。第一,卢卡斯的微观基础论是错误的,经济波动不是家庭或企业的理性选择,企业不是在真空中作优化选择。实践中只有微观行为的宏观基础。第二,科斯的交易成本理论也是有问题的。市场竞争不一定降低交易成本。恰恰相反,劳动分工的发展与市场的扩大,首先会增加交易成本,例如造假、欺骗、操纵市场等等。只有在制度改进提升生产力的幅度大于交易成本的情况下,才能增加经济财富。倘若认为利益冲突,污染投机都可以由市场交易解决而无需政府监管,则必然导致市场动荡甚至危机。

  林毅夫教授发言

    把中国的每一件事都当经验照搬肯定是不行的,因为中国的条件跟其他国家不一样。中国政府有各种各样的缺陷,但是庞大的政府机构,使它能够有效地从中央政府到地方贯彻政策。国与国的政府机构的动员能力是不一样的,有的政策在中国可能会比较有效,而如果照搬到其他国家,可能就是不能付诸实践的一纸空文。

    中国之所以能够取得这么大的成功,尤其是能够取得这么快的经济增长速度,能够很快从中央计划经济体制转型,并克服重重障碍创造了这么多的发展机遇,肯定有一些发展理念是可以借鉴的。这些理念容易被认为是政治口号,但即使如此,它们也能够帮助我们了解一些真实的道理。

    比如“解放思想”。人们往往很容易先入为主地陷入某一种意识形态,而批评另外一种意识形态。过去观察到中央计划经济体制下的政府失灵,就得出结论要转向市场经济体制。但是实际上市场要发挥作用,要实现完美的经济发展,必须是市场和政府的结合。当前的金融风暴正是表明了市场机制的失灵。但是也不能就此做出结论,认为需要政府来监管一切。所以要解放思想,接受各种各样意识形态的优势,而不要受它的限制。

    又如“实事求是”。政府和市场是可以放在一起来比较的。在市场中构建的激励机制可以避免各种各样的道德风险,但也需要政府来监管,比如改善信息交流、提升透明度、避免道德风险。政府也会失灵,因为政府有时候也许信息不充分,对政府官员也需要合理的激励机制。讨论的重点不在于一定要判断出是要市场还是要政府,而应该讨论如何从事实中求到真理。任何一种机制框架,不管是基于政府还是基于市场,都有它自己的优势、劣势,所以要找寻优势、克服劣势,扬长避短。

    再如“与时俱进”。也就是要不断根据当前变化的情况调整政策。发展总会有不同的阶段,特点也不一样,所采取的政策自然也应该不同,有的时候需要加强监管,有的时候则需要适当放松。

    实事求是、解放思想、与时俱进,是政府要坚持的三大基本原则,也是中国过去三十年能取得巨大成就的重要原因。

  郜若素教授发言

    过去三十年中国的确取得了很巨大的成就。虽然中国未来面对着很多挑战,但现在的情况还是让人乐观的。现在的经济危机下,应当小心谨慎地回顾过去30年的历程,并找寻到应对未来挑战的方法。

    这次金融危机的规模可能比普遍预想的要大,这使得财政扩张和采取其他措施都变得艰难。中国工业化和经济发展的规模和集中度比世界以前所知道的要大。而中国产业化和中国今天发展的速度也非常让人吃惊。考虑到前方的挑战和机遇,中国应该在过去三十年的基础上继续前进,并且中国经验在其他国家地区也应得到应用。

    我们之前的讨论也许低估了在中国开放当中贸易的重要性。要实现工业化就必须要实现贸易。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日本、韩国和其他几个国家,发展初期都是比较穷的,基础不是很强,但是因为它们刺激了贸易,使得经济更加快速地发展。尽管有时候也会出现一些波折,开放仍旧是这些国家发展的有效工具。

    但中国和世界其他各国有很多的不同,可能会带来贸易的一些不同情况。中国丰富的劳动力资源促进了劳动密集型产业的出口。随着中国融入国际贸易,特别是前几年加入世贸组织,中国农业的出口也在加大。这些贸易改变了资源的分配和劳动力密集型产业的结构。现在中国的农业正从土地密集型变成劳动密集型,劳动力的分布也更趋合理。

    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优势和自己的资源禀赋,像非洲和拉丁美洲的国家,在实现自由贸易时,发展的是以自然资源为基础的产业,而这些资源又是政府控制的,结果带来了收入分配不公的问题,民众都在抱怨自由贸易,但实际上自由贸易是好事情,所以对问题的讨论不能简单化。

  杜大伟先生发言

    中国有三点值得发展中国家学习。那就是中国是基于实事求是的渐进式改革;中国经济特区的建立;以及中国的分权机制。

    以电力行业为例。中国电力行业的价格在改革开放之前实际上是很低的。1985年政府建立了价格双轨制,老发电厂的价格很低,但是新发电厂的价格可以很高,而且可以是根据投资的资本情况来制定价格。这种价格双轨的做法,既可以“保老”又可以“促新”,提高了发电厂的效率,也最终实现了电价的市场化,任何国家都可以从中国的这个例中学会处理类似的问题。

    很多人都忘掉了一个事实,就是从1980年开始,特别是过去二十年的时间里,中国一直在积极促进进口和吸引外资,比其他发展中国家都更急切,因此中国吸引了更多的外资。但同时中国对资本流动,特别是对资本的开放也非常谨慎,而很多国家在这方面则犯了愚蠢的错误。尽管中国的道路崎岖不平,但是不大会面临严峻的挑战和问题,这都是拜中国在开放外资的时候的谨慎态度所赐。开放贸易和外资当然是好事,但是微观层面中的投资环境不好的话,开放未必带来好的结果。先是中国的沿海城市,接着是中部地区,因为投资环境好,所以才能有好的投资结果,中国成功促进了城市间的竞争,而且引入了全球化的视野和全球化的竞争。中国的分权机制调动了地方政府的积极性,政府在基础设施建设和治理方面都发挥了积极作用。发展之初,中国和其他发展中国家的水平差不多,但是因为中国实事求是,采取了比较正确的方法,所以超越了其他的发展中国家。

  杜赞奇教授发言

    中国政府和市场之间的关系处理得非常好,中国已经迈出了很好的步伐。西方国家应该学习中国提高储蓄水平,而中国也要注意大众消费过弱的情况。社会情况不一样,消费者的基础也不一样,因此需求的类型也不一样。一些国家的发展不是主要依赖消费,所以观察到的现象是他们更依赖于结实的政府参与。好的机制并不能简单地理解为投票实现的民主。中国有追求社会公平的文化根基和传统,并且中国政府也在致力于这一点。中国的价值观,中国发展中的经验教训,都值得借鉴并可以改进,比如中国市场和政府的关系。目前中国也有很多的挑战,其中就包括道德框架。我认为需要构建一个新的道德框架,并且也需要解决诸如市场社会中的环境成本等方面的问题。中国在促进世界多极化方面应该发挥自己的作用。

 

(冯仕亮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