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届国家发展论坛简报之三

发布日期:2017-01-10 11:11    来源: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

2016年第081期(总第1325期)

背景介绍:北大国家发展研究院以聚焦国家发展为宗旨,以“全球变革时代的中国”为主题,围绕当前和未来中国发展的重点议题,于2016年12月18日在北京大学英杰交流中心举行了首届国家发展论坛。本次会议将分多期简报报道。本期简报介绍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原副主任卢中原、中国社科院学部委员余永定的发言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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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中原:警惕行政化回潮和平庸化

目前中国出现了一些行政化回潮,平庸化、保守化的倾向。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

第一,习惯用行政化的思路推进地区经济发展,解决区域经济发展难题。

中国在实践中出现了很多新问题,但是改革往往不能及时到位。特别是习惯性的思维方式和做事方法长期存在。在一些老工业基地,资源枯竭的省份,计划经济国有经济分量很重的地区,更是习惯于用行政性的办法和思路推动改革发展。比如,中央提出政府与社会资本相结合,也就是用PPP的方法进行招商引资和项目落地。这种模式是用市场化的运作进行成本收益核算和项目建设运营,吸引社会资本进入公共领域的投资然而,惯常的做法是,当地政府选择设立一个行政化机构,或者内设一个机构,用一套行政化的框架推进PPP。表面上看起来政府在积极发挥作用,但可能政府在这里行使了更多的配置资源权利。

前不久在东北调研国有企业的改革脱困,如何降低制度性交易成本是个急迫而长期没有解决好的问题。当然在一些地区也有不少创新改革之举。比如,哈尔滨推出了行政管理体制改革,“用一个公章代替100多个公章”,行政管理的效率得以提升,程序得以简化。但总体上东北地区形势仍不能适应国家市场化改革总要求。

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来让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从基础性改为决定性,意义非同寻常。市场是前提基础,在这个基础上政府更好的发挥作用。但是我们往往不这样理解,而是把政府的作用过于强化。当然,在沿海地区,民营经济发展地区,国际化市场化程度更高的地区,市场与政府的关系处理的相对要好得多。

第二,习惯于用行政化的手段推动供给侧改革。

这方面最鲜明地方的体现在去产能、去库存。今年6月份我国钢和煤去产能的目标是20%-30%。今年的6月份去产能任务才完成二三成,而到了8月份就突击完成了七八成,年底前就提前完成目标了。问题暴露在哪里?宏观经济的一个重要指标是大宗商品价格指数。今年的大宗商品交易价格全面上涨,而行政性指令要求产能强行减少,造成供给和需求不衔接,结构性问题可能已经很突出。另外,也有的情况是,去产能行政性指令达标之后,一旦市场价格上涨,企业随即会恢复生产,能耗上升,排放增加,这样无助于解决产业结构失衡和产能总量过剩的问题。用行政手段来推进供给侧改革,在与市场供求关系、价格信号和市场机制的变化的协调方面还存在较大不足。因此,在推进供给侧改革过程中,要深入研究如何更好地利用市场和价格机制,充分发挥企业积极性,以完成结构性改革的任务。

第三,用习惯用行政性的思路和办法推动科技创新。

客观来说,最近几年我国进行了多项改革,尤其是今年国务院下发了多项旨在优化学术环境的指导意见,如取消了科研经费中劳务费比例。而这只是在自然科学领域,对社会科学、人文科学领域不适用。即便是在自然科学、工程技术领域,用行政性的办法和思路去推进创新的做法依然存在。比如,在改革开放先行地区,新型科研机构在机构成立之初的章程就明确,在对产权、管理、运作机制上的审计有别于国家行政性事业单位。然而,近期的审计巡视并没有严格以原由的章程为依据。之后,国务院才出台了针对兼具高校、科研院所和企业性质的新型科研机构的文件。再如,经常使用行政巡视审计、资产兼并重组、不同所有制设备之间的并购,导致对资产处理带来较大麻烦。

现在行政化回潮同时伴随着平庸化、保守化。有的地方过去废除的政府行政力量直接入股推进科技创新,也说明现在仍用行政化的思路和处事方式。要培育增长新动力,推动结构性供给侧改革,仍有很多方面的问题需要突破。第一,要授权免责,建立地方先行先试的容错机制。第二,要增强企业转型定力,加强转型动力。在转型过程中,要通过宏观调控创造有利于转型的经济环境,要允许通过市场竞争实现优胜劣汰,提高经济微观、中观层面的效率。

余永定:应停止干预汇率并完善资本跨境流动监管

一、中国经济面临多种金融风险

中国面临多种潜在的金融风险。有些潜在的风险始终存在,有些随经济形势已经发生了改变,比如理财产品和银行问题,一度成为关注的中心,而最近一段时间这个问题又稍稍有些降温了。2012年关注较多的是,中国房地产市场会不会面临崩溃,中国的财政状况会不会因为地方政府债务而出现危机,温州低下金融的崩溃会不会产生一种连锁反应,使国家出现大规模的金融问题。总而言之,经济运营过程中由于潜在的多种金融风险会面临很多的问题。

金融风险值得持续关注。2016年初我最担心的是经济会出现硬着陆。因为房地产占中国GDP中的比重超过了15%,当时房地产投资增长的速度由高点急剧下降到了1%。另外一个问题是担心汇率失控,资本外逃。我原来担心的问题事后并没有发生,房地产并没像我预期的在2016年继续下滑,甚至负增长。事实上房地产市场出现反弹,不管好坏,这对于扭转中国GDP增速的下滑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另外,政府采取了扩张性的财政政策。基础设施投资的增速达到了20%以上,这两个非常重要的引擎保证了经济至少暂时终止了下滑的态势。银行体系、资本市场、外汇市场暗流涌动,虽没发生危机的,但值得持续关注。

找准危机的触发点非常重要。金融危机按不同的类型,可分为主权债务危机,银行危机,国际收支危机等等。2007年前,美国的经常项目逆差很大,外债在不断提升。国际经济学界有共识认为美国迟早会发生问题,担心一旦投资者不愿意再继续买美国的债,资金不流入美国,就会爆发国际收支危机。那样,美国的利息就会上升,导致经济箫条,资本可能会逃离美国。事实证明,经济学界的判断基本上是错的。美国的危机实际上是次贷危机而不是国际收支危机。现在我们就应该认识到这一点,一定要明确危机的性质。

二、过高的企业杠杆率是内部风险的主要表现

中国的金融风险突出的体现在企业杠杆率过高。杠杆率可以有两种不同的衡量,一个是宏观角度衡量的债务与GDP的比例,另一个是债务占资本金的比例。无论从哪个角度,中国的杠杆率都是偏高的。杠杆率一般可分为五个方面:私人部门杠杆率、企业杠杆率、政府部门杠杆率,金融部门杠杆率和对外杠杆率。中国私人部门杠杆率不高,相对安全。由于中国没有次贷,按揭贷款风险也较小。根据不同机构的估计结果,中国的企业杠杆率是全世界最高的,中国社科院的估计是160%以上。

企业杠杆率过高引发的问题将是一个长期渐进的过程。根据我们对企业杠杆率动态路径的研究,如果没有根本性的变化,在2020年中国的企业杠杆率会达到200%。但在短期之内却不一定会引发危机。以日本为例,1990年代末,日本公共债务占GDP的比例为93%左右。由于已经超过了欧盟60%的标准,所以,认为如果立即解决这个问题,日本会陷入公共债务危机。因此,日本采取了紧缩的财政政策,结果导致经济增速下滑。公共债务危机不但没有解决,反而恶化,现在已经达到了250%。但目前还是没有发生危机。我认为中国在明年不会因为企业杠杆率过高而产生重大金融危机,这是一个渐进的过程。中国金融系统另一个问题是,从整体来看, M2占GDP比例的确太高了,当然有历史原因。这是个长期的过程,很难说因为这个问题会很快导致金融危机,但无论如何这是中国金融的重要软肋。

三、2017年中国经济风险主要来自外部

特朗普当选导致世界形势不可预测性增加。但是,明年美国的经济增长速度将会提高,美联储在明年三次加息的可能性非常大,已经成为共识。更重要的是,对美国经济增长的前景发生了一系列变化,特别是特朗普提出了一些扩张性的政策意向。现在出现一个比较重要的情况是,美联储升息的同时,应注意到美国长期国债收益率也在大幅上调。这种上调是由于市场对于美国经济发展未来预测和判断的结果。这种变化导致收益率曲线变得更加倾斜。虽然短端的联邦基金率会往上升,但更重要的是整个收益率曲线的斜率改变了,这种斜率的变化对美国资产配置会产生重大影响,也会传到其他国家。美国的利息率会上升,美元指数也会上升,但至少在明年的一段时间内会继续走强。

中国将采取积极的财政政策稳定经济增长。2016年经济的反弹是由于房地产的投资增速造成的。国家推出了调控房地产的政策,明年房地产投资的增长速度可能会下降。用凯恩斯主义的分析方法,如果没有房地产投资的支撑,替代的经济增长动力可能是基础设施投资。然而,基础设施投资增长速度已经超过20%了,继续提高的余地值得讨论。总之,明年的经济增长速度可能会有所下滑,但也不会出什么太大的问题。面对这种形势,我认为中央还是会采取扩张性的财政政策,支持软硬基础设施投资,提供公共产品。这样,国债财政赤字将会增加。货币政策要支持扩张性的财政政策,央行紧缩货币和升息的可能性很小,这是中国明年可能会面临的选择。

与美国相比,较低的利率水平将增加资本外流的压力,这种压力又会转化为对人民币贬值的压力。所以,2017年资本外流、外逃,和人民币汇率是对中国经济的严重挑战。这种情况下,只有应对得当,并不会出现危机。首先,作出的承诺不能轻易改变,否则将损害国家信用。我原来主张资本账户开放不能进行过快,但既然已经放开的资本项目条款,不能轻易收回,否则长期损失会非常巨大。第二,面对汇率的贬值,在中国最关键的问题是保外储,而不是保汇率,汇率不会引起太大的问题。干预汇率不可避免将损失外汇储备。当外汇储备跌破门槛的时候,贬值压力就会更大。放开汇率将不再损失外汇储备,必要的时候可以动用以维持宏观经济稳定。

因此,明年中国经济的风险主要来自于外部,资本外流,导致人民币贬值压力的上升。应对方法很简单,就是停止干预人民币汇率,同时要完善资本跨境流动的监管。

(王勋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