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晓燕:每个数字的背后可能都有一个故事

发布日期:2018-04-19 09:50    来源: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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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晓燕

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经济学教授,北京大学健康老龄与发展研究中心主任,研究兴趣包括劳动经济学,健康经济学,应用计量学等领域。长期参与CHARLS研究团队的工作。

记者:您觉得在CHARLS的工作中,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雷晓燕:最开始我其实想象得很简单,因为当时已经有美国HRS(Health and Retirement Study)成型的问卷了,原以为我们就是把它翻译过来就可以用。可是当我们真正设计的时候,却发现完全不是这样。翻译过来的问卷拿到实地去测试,就发现很多东西和中国的实情不相符,或者是其中的一些选项不适用,或者是问卷的说法在我国很多人没办法理解,所以在这个过程当中需要反复修改,不仅要尽量让这边的受访者能够听懂、访员能够理解,同时还要保证有国际的可比性。因此测试反反复复好多次,才能够真正形成拿到实地去用的问卷,这是让我觉得有点受挫的事情。

我在预调查的时候去过甘肃和浙江,在实地当中当然还有很多问题。这些问题可能你们现在去之前就会预计到,但是当时因为没有经验,很多问题都是很新鲜的,我们不仅要想着当前解决这个问题,还要设法形成一个长线的解决机制。在这点上,我觉得赵耀辉老师挺厉害的。虽然她也没有经验,也是第一次负责这样的调查,但她特别会去总结,不管是问卷问题还是实地遇到的问题,她很会把它总结成一个制度性的东西,去解决这些困难,我觉得这些方面挺受益的。

当然还有其他一些困难,比如你们现在也会遇到的拒访。测试问卷比现在真正去做调查花的时间还要多,因为常常遇到问题需要马上记录下来,系统也要反复尝试,有一次我在一家呆了七个小时才完成。测试过程也会碰到拒访或者其他的状况。比如在浙江的时候,我们访问一个老人到一半的时候,他的儿子回来了,问我们是干什么的。因为态度挺不友善,我就给他看了我的名片,他就把我的名片拿到屋子里去了,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再出来,明显地友善了许多,我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等到我回学校的时候,我们院里的行政老师跟我说,我在实地的时候,有人打电话过来核对我的身份。当然我们可能是老师,还好一点,现在我们的同学下去可能还会遇到更多的困难。

记者:您在CHARLS期间有哪些令您印象特别深刻的事情?

雷晓燕:有一些让我受到冲击的感受,给我印象很深的就是下去(实地)之后,有很多东西跟自己想象的不一样。比如说我去到浙江,发现那里的农村跟我想象的农村完全不一样,富裕到很多城市都比不上;然后去甘肃,又看到那里非常贫穷,贫穷到——虽然我也在农村长大,但还是觉得跟自己想象的有一定差距。浙江的农村普遍那么富裕,而是在城市里面又看到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很大。当时我们要去访问一个城市社区时,有一个老人推着垃圾车过来,问我是做什么的,我就跟他解释是北京大学过来做调研了。他当时就拽着我,向我倾诉他遇到的困难,希望我能把他的这些境况和想法反映到北京,帮他解决这些实际问题。

我当时有一种很无力的感觉,现场能够做的好像就只有安慰他一下,想不到自己能做什么,给了他一些钱,但是觉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帮到他,他真正的诉求其实我是做不到的,我给他一点钱也没有解决实质的问题。这件事让我更多地来思考我们做这个事情的意义,最开始有些怀疑,觉得自己很无力,也解决不了实际问题。但是后来再想一想,我们其实是从一个长远的、制度性的、有可能整体性地去解决问题的角度来做的这个事情。我们可能当时没有解决一个个体的问题,但是通过这样一个工作,收集信息,描述事实,最终它对于研究层面和政策层面有很重要的意义,这样就有可能够解决一个群体的问题。

尽管我们个人很弱小,力量没那么大,单个做一点事情,起到的作用可能不是太大。但是投身于这样的一个团队进行数据收集,为研究服务,最后形成的可能会是一个很大的力量,这是让我最觉得有意义的过程,所以我觉得这是非常好的体验。

记者:在CHARLS,有哪些令您印象深刻的同事或访员吗?

雷晓燕:我加入CHARLS后,接触最多的就是几个项目负责人。当然最主要的就是赵耀辉老师了,大家可能基本上都能体会到,赵老师非常认真,我觉得CHARLS的成功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的认真和坚持。最初基本上每一次争论、每一次遇到困难,坚持到最后的都是赵老师,她这样的精神实际上是推动着CHARLS往前走的最主要的一个力量。另外,还有顾问团队和研究团队的James Smith、John Strauss 和Albert Park等,他们都有非常多的实地调研经验,同时研究方面也做得非常好。我从一开始毕业出来,走到真正的研究领域,就遇到了这些前辈们,然后跟着他们一起学习,这对我来讲是非常有意义的一个经历,我的成长真的是离不开这样的一个团队,包括后期做研究,受他们的影响都挺大的。

另外像访员方面,我印象比较深的有一个就是邹奔,你们也采访过他,当时他们做先遣,我觉得从那张封面的照片基本上就能看出来,他们在这个过程和环境当中是一个怎么样的状态,非常积极和投入。另外一个就是韩晗,他目前在经济学院当老师。记得他当时是去访问一位女性受访者,在访问过程中她的先生就回来了,之后非常不高兴。可能是因为那位受访者身体不是特别好,她的先生不愿意她接受访问,直接把韩晗赶出去了。韩晗后来还想要再做努力,又挑时间再去,又被赶出来。后来他想着说别的时间会不会好一点,比如中午休息或者晚上等等,然后就一趟一趟地跑。等到第七趟去的时候,发现他们拴了一条特别大的狼狗在门外。这个给我的印象非常深刻,他为什么会去做这么多次的努力,这其实跟CHARLS一开始的定位是分不开的,当时要求就很严,每一个抽到的样本都要尽量访到,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一定要尽最大的努力。因为赵老师这边对质量的要求非常高,大家也都形成了这样一个意识,克服各种困难也要把数据收集回来。

记得在甘肃的那一次,我们还碰到了下大雨,在实地抽到的一个样本正好在山顶上。因为当时做体检,要背着器械到山顶上去,路特别滑,没有办法。我们就为这个样本也在当地停留,直到雨停了便赶紧爬到那个山顶上,把这个数据给收集下来。还有一次令我特别感动的是一位受访者,也是在甘肃一个特别穷的地方,当时是通知了身体没问题的受访者都到村里来集中做体检。但是我们那天在别的地方访问,拖了时间。等我们回来的时候,发现有一位老人带着他的孙女,从很远的那个山上过来,已经坐在那里等了有两个小时了,当时我是蛮感动的。其实越是贫穷的地方,他们越是特别配合,特别淳朴。

记者:您认为CHARLS现在的发展与您当初的预期相符吗?

雷晓燕:我觉得CHARLS大大超过了我的预期。当时我确实是觉得非常需要这样的一个数据,但是对于怎么收集数据自己其实还挺懵的。虽然我以前用HRS的数据,但不知道它的每一个数据到底是付出怎样的艰辛才收集起来的。等我开始参与CHARLS的时候,发现这个过程真的是非常艰难,每一个数字收集起来都不是很容易,所以在2008年,我知道CHARLS对于未来的研究会很重要,信心方面也是没有问题,但是我没有想到它会做得这么好,用户是那么多,比我想象的要发展得快多了。我觉得未来CHARLS应该会发展得更好,因为在前期其实没有太多的经验,都是在摸索当中,但在这个过程中形成了很多制度性的改变,可以保证它长期稳定地运行下去。我们现在的老龄化还没有到最严重的时候,但是发展速度非常快,CHARLS在未来要发挥的作用也会越来越大。

记者:今年CHARLS将进行又一次的全国的追访,同时有很多新访员的加入,您有什么话想对这些新访员说?

雷晓燕:我觉得有两个方面:首先,一定要保持一个乐观的心态。我们新的访员都是大学生,年轻的小孩也没有经历过太多生活的艰难和磨练,可能到实地之后会遇到这样那样的困难。其实访员们基本上都是有理想有情怀的同学,但是你到实地之后就会发现,可能跟你想象的很远大的理想有差距,因为再远大的理想真正去做的时候都需要细微的工作,所以我觉得可能会有一定的落差,这个时候就非常需要访员们保持乐观的心态和激情,你要相信你收集的每一个数字在未来都可能发挥重要的作用,这对于你坚持下去是很重要的。

第二点,行动上一定要坚持。在这个过程当中,环境可能很恶劣,你在这个过程当中可能会面临一些困难,包括身体上的困难,以及拒访这些伤面子、伤自尊的事情,这个时候坚持就非常重要。我还记得当时在甘肃的时候,下着大雨,有一次我们的车在泥泞的路上行驶,非常危险。我刚才提到的那个访员——邹奔就说:“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赵老师要给我们买意外保险了,太明智了!”虽然说一种很调侃的心态,但是也反应了当时的情形。遇到任何困难的时候,有乐观的心态和坚持下去的决心,我觉得都是非常重要的。

虽然调研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但是它带给你未来的益处非常大。因为我们对真实世界的了解不多。熟悉问卷过程中,你可能也了解过这些问题,脑海中可能也有一些问题存在,然后你带着一定的问题和思考去实地,感受会更加深切。而把数据拿回来,未来可能用这些数据再去做一个整体的研究,它是非常有意义的。走过一趟之后,未来你去看到任何调查数字,会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你都会去想这个数字的背后可能是有一个什么样的故事,或者它代表一个什么样的东西,而不是像之前,你看到的一个数字就是一个数,跟其他任何数字没有什么差别。

我自己就是这样,原来用HRS写毕业论文的时候,并不是很清楚背后的东西,但是这样走过一趟下来,再去做研究就不一样了。现在一个数据拿给我,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这个地方可能存在什么问题,这个地方可能不符合直觉,而这个直觉从哪里来?很多时候是来源于我们对真实世界的观察,这对于做研究是一个很好的基础性的帮助。即使你以后不做研究工作,它对于你去认识世界也是非常有用的,你在面对现实当中的各种问题的时候,可能会更客观,而不是像以前一样就是浮着漂着、天马行空地想,现在会跟现实更接近。

记者:听说您经常参加乒乓球、羽毛球比赛等,那么您是怎样规划科研、教学和生活的?

雷晓燕:我认为一个人从长远来看,要有一个方向性的东西,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理想。有一个积极向上的方向,不用很具体,但是最重要的是要专注于自己的现在,脚踏实地地把自己现在的事情安排好。我觉得这就相当于我们经济学中讲的,在现有约束条件下做一个最优的配置安排。

时间上面也是这个样子,就像我需要做研究、教学,还要带孩子、照顾家庭,确实有不小的压力,所以需要很好的规划和时间安排。另外,我觉得身体是非常重要的,我们在做健康方面研究嘛,所以更是要注重健康了。我尽量能够抽一些时间来参加乒乓球、羽毛球和瑜伽等活动。今天晚上我就要练习乒乓球,因为这个星期天我们有比赛,能够让自己很放松、跟同事也能有更多的交流,让自己张弛有度,我觉得这挺好的。所以不管怎么样,最主要的一点就是时间安排,对自己所做的事情有一个优先序,然后埋头去做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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