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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洋:特朗普关税冲击及中国应采取的应对手段
发布日期:2025-04-10 07:37 来源:
一、特朗普关税政策及对中国经济的冲击
特朗普执政的第一个时期,对中国产品征收了近20%的关税。首轮加征关税时,税率设定为34%,特朗普团队经一系列假设与计算,认为该税率可消除中美贸易不平衡。然而,在中国采取反制措施后,特朗普随即宣布追加50%的关税,并声称若中国不回应,将即刻实施这一举措。若算上初始的20%关税,此次加税使得中国产品面临的关税税率累计达104%,这无疑对中国经济产生了巨大冲击。
评估这一冲击的规模时,可以进行简要估算。目前,中国对美国的直接出口占中国全部出口的14%以上,虽然这一比例看似不高,但需注意的是,除直接出口外,中国还通过第三国对美国进行间接出口。例如,通过越南、墨西哥等国家对美国的出口规模也不容忽视。在过去几年中,尽管中国对美国的直接出口占比有所下降(从2018年的19%降至当前的14%),但绝对出口额仍有所上升。与此同时,美国从中国进口的比例也显著下降。
若以增加值计算,中国对美国的出口无论在总额还是占比上均呈增长态势。近年来,随着中国企业“走出去”战略的推进,许多企业通过在第三国生产后再出口至美国。综合考虑这些因素,中国对美国的出口仍占总出口的约20%。
出口对GDP的贡献程度如何?若仅计算净出口,这一数值计入GDP,但相对较小。然而,出口的前后向联系极为广泛,其对GDP的综合贡献率估计约为15%。虽然出口本身对GDP的直接贡献并非显著,但通过前后向联系,出口与整个经济的关联极为紧密,15%的估算较为合理。据此计算,对美国出口对GDP的贡献约为3%。尽管这一比例在大规模经济体中看似较小,但美国对中国出口加征高达84%的关税,其影响究竟有多大?这取决于加税后出口下降的弹性到底有多大。
采用上一轮关税调整的弹性系数进行估算。对比2019年和2018年的数据,发现2019年相较于2018年直接下降了20%。若以此下降幅度计算,关税每增加1个百分点,出口相应下降1个百分点,呈现出一对一的关系。此次关税增加84%,则意味着对美国出口可能下降84%。据此推算,GDP可能下降约2.5个百分点(3%乘以84%)。当然,这可能是最悲观的估计,因为经过几年与美国的贸易摩擦,中国可能已逐渐适应高关税环境,且转口贸易的规模及其受关税影响的程度尚不明确。即便如此,若将这些因素考虑在内,关税增加84%对GDP的负面影响仍可能达到-2%左右。目前,多数估算认为,若关税从20%增加到60%,即增加40个百分点,对GDP的负面影响约为1个百分点。因此,此次关税增加84%,对GDP的负面影响估计为2个百分点,这一估算在合理范围内。如果这一估算准确,那么对于今年实现5%的经济增长目标而言,挑战将非常大。关税冲击可能占到今年增长目标的40%到一半。这意味着,为实现5%的增长目标,国内经济增长需达到7%到7.5%,才能弥补因关税冲击造成的负增长缺口。因此,关税增加对经济增长的影响不容小觑。
二、中国应对策略的探讨
具体而言,今年可能面临显著的就业压力。今年大学毕业生人数将创新高,达到1220多万,这将使就业压力大幅增加。其次,许多出口企业可能被迫转向内销,这可能导致市场竞争加剧,进而加重物价下降的趋势。此外,人民币汇率可能面临压力。目前,人民币汇率已跌至历史新低,达到7.4。尽管从经济基本面来看,美国的情况并不比中国乐观,特朗普的政策可能导致美国经济陷入衰退,通胀率上升,进入滞胀状态。然而,由于美国金融体系更为深厚,在全球普遍经济不景气的情况下,资金可能不会流出美国,反而会流入美国,因为其金融池规模庞大,具有避险功能。因此,人民币汇率仍将面临压力。
面对当前局面,我们应如何应对?尽管有人主张与美国“脱钩”,认为若不采取任何措施,征收104%的关税将导致中美直接贸易基本停滞,实现事实上的“脱钩”。然而,从特朗普的言行来看,仍存在谈判空间。34%的关税是基于一定计算的,尽管该计算受到诸多批评,但至少存在一个计算公式。而后续追加的50%关税似乎更像是一种随意决策,甚至可能未与阁员们充分商议,而是通过社交媒体而非正常渠道公布。此外,特朗普近期表示仍期待与中国进行谈判,这表明谈判余地确实存在。
事实上,特朗普已经提出了谈判的两个主要条件:第一方面,中国企业到美国去投资。第二方面,中国开放市场。对于中国企业赴美投资,美国还附加了具体要求,如要求中国企业与美国企业成立合资企业,并向美企转让技术。对此,国内存在诸多反对声音,质疑为何要向美国转让技术。然而,这实际上是对中国的“褒奖”。过去,中国也曾要求外资企业转让技术以换取市场准入,因为当时中国技术相对落后,需要通过市场换技术。如今形势反转,美国和欧洲开始要求中国以技术换市场,这从侧面反映了中国技术的进步和竞争力的提升。这种观点并非特朗普独有,许多美国理性的政治家和学者也持类似看法,例如前美国贸易代表迈克·霍曼。这表明美国的态度正在发生变化,这种变化对中国而言并非坏事,并且技术转让也并不会削弱中国的技术优势。以汽车行业为例,过去美国车企通常每两年半才改进一次车型,每五年才推出一款新车型,而如今中国车企几乎每年都会推出新款车型。在技术创新和市场响应速度方面,中国车企已经取得了显著进步,因此在技术转让问题上,中国无需过度担忧会失去技术优势。
开放国内市场,尤其是服务业领域,中国仍有较大空间。近年来,改革推进难度增大,回顾过往,尤其是90年代的改革历程,很大程度上是借助开放的压力推动改革进程。例如,国有企业改革、政府职能改革以及诸多法律制度的完善,均是在加入WTO的压力下得以推进的。银行业改革亦是如此。基于此,我国是否可以借助高水平的制度型开放来促进新一轮国内改革。从这一角度而言,与美国达成新的协议是可行的,至少不应放弃这一努力方向。
在国内政策工具箱中,仍有诸多政策工具尚未充分利用,应抓住机遇,化危为机,进一步加大促进内需的力度。今年政府在促进内需方面已采取了较大规模的措施,方向正确,但仍有加码空间。应将更多注意力聚焦于影响内需的关键因素,即“房间里的两头大象”。直接促进消费面临较大难度,因为消费是内生变量,要提升14亿人的消费水平,逐一推动的难度极大。当前实施的“以旧换新”政策虽有一定效果,但实际效果不如预期明显,究其原因,该政策仍属产业政策范畴,规定了产品范围,使用起来不够灵活,且补贴规模相对有限,去年为2000亿元,今年增至3000亿元,但这一规模仍不足以满足需求。
应关注影响经济的两大关键问题,即“房间里的两头大象”。第一头“大象”是地方政府的财政困难,这一问题广为人知,中央政府也已开始采取措施应对。例如,今年地方专项债规模达4.4万亿元,在延续以往投资用途的基础上,新增了两个用途,方向正确:一是用于“三保”,即保障政府基本运营和偿还中小企业欠款,地方政府对中小企业存在大量欠款;二是用于收储土地和房屋。尽管这两个方向正确,但力度仍显不足。当前,我国面临地方政府支出增长乏力、财政亏空以及长期欠薪和欠款等问题,数额较大。若能进一步加大力度,例如一次性增加4万亿至5万亿的地方债用于“三保”,虽不必在一年内完成,可分两至三年,每年增加2万亿至3万亿元,这将相当于为整个经济体系注入资金。公务员拿到工资,企业尤其是民营企业收到款项,需求将迅速提升。正如晓光所言,去年民营经济投资增长率为零,缺乏信心是重要原因之一,而地方政府长期欠款导致投资无法获得回报,自然影响投资意愿。因此,这是一项一举多得的举措。中央政府的方向正确,但力度仍有提升空间。
房间里的第二头“大象”是房地产业仍在下行,尽管其下降幅度有所收窄,但仍然处于同比下降状态,且这种情况已持续近五年。这种持续下行对整体需求产生了巨大影响,从投资到消费,形成了一连串的连锁反应。实际上,尽管在旅游、餐饮等行业中,消费场景看似繁荣,如机场人满为患、餐厅预订困难,但消费增长仍显乏力。原因在于大宗消费的下滑,尤其是住房消费的减少。对于普通民众而言,购买住房不仅涉及房产本身,还包括装修及相关配套消费,而这些消费的规模是巨大的。在一二线城市,仅装修和家具家装的费用就可能高达三四十万元,这种大额消费的减少对整体消费的拖累是显著的。事实上,地方政府支出和房地产支出合计占国内总需求的一半左右。因此,忽视这两个部门的需求而仅关注个人消费,显然是效率低下的策略。相反,应重点关注地方政府的财政状况和房地产市场的下行问题,这将是更为有效的解决办法。
三、具体政策建议及结论
当前,中央政府已意识到房地产市场下行对经济的负面影响,因此采取措施让地方政府利用专项债收储土地和房屋。然而,地方政府在执行过程中表现出明显的偏好:愿意收储土地,但不愿收储房屋。原因在于,土地收储具有潜在的保值功能,而房屋收储则可能面临即时亏损,因为房价仍在下跌。地方政府官员与民众一样,预期房价将继续下降。此外,中央政府要求地方政府减少负债并严守财政纪律,这使得地方政府不愿借款收储房屋。为解决这一问题,应借鉴稳定股市的经验,由中央政府出面,成立一个“国家队”,可以是新公司或利用现有公司来收购房屋。收购房屋所需资金量并不大。初步估算,筹集2万亿元资金,可能在一二线城市收储六七十万套房屋,这将具有重要的信号意义。公众会感受到中央政府的信心,从而稳定楼市预期,如同稳定股市一样,进而稳定整个国内需求。
综上所述,尽管特朗普发起的贸易战来势汹汹,但无需过度惧怕,实际上与特朗普仍有谈判空间。在国内,中央政府的政策工具箱中仍有诸多工具可供使用。只要充分运用这些工具,就一定能够成功应对特朗普2.0的冲击,并实现今年5%的增长目标。
本文为北大国发院姚洋教授2025年4月9日在CMF宏观经济热点问题研讨会(第102期)上的发言整理
文章来源:CMF宏观经济论坛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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