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洋:全球新挑战与新变局下的中国经济

发布日期:2020-06-16 03:44    来源:
2020年6月13日晚,北大国发院举办EMBA论坛第35期暨总裁读书会特别课,本文根据国发院院长姚洋教授的主题分享和在线问答整理。
 
最近,外部环境不断恶化。我个人判断是中美的新冷战已经形成,美国开始对中国进行技术封锁,要限制的实体清单也越来越长,美国将中国列为战略竞争对手,竞争在多个领域展开,但是技术领域最深入、最广泛。这对中国经济的影响非常大,中国的基础科学研究领域,以及高科技领域都会受到比较大的影响。
 
但在另一方面,人们也要看到中美完全脱钩不太可能。
 
中国该如何应对才好?接下来可能是一段很长的路。可能有人会说,CNN民调中拜登领先特朗普,如果拜登上台是不是对中国好一些?我觉得拜登对中国的态度和特朗普不会有太大的差别,只不过他围攻中国的方式会有所改变,不等于中国外部环境的改善。
 
过去几年发生的变化应该是长期性的变化,中国怎么如何应对变化?答案是三个:
 
第一、 关键性领域加快自主创新。
第二、 认真去维护一个开放和共融的世界创新体系,不能把中国隔绝在世界之外。
第三、 继续努力和美国保持比较密切的经贸关系,不能中断经贸关系。
 
这三点说起来容易,但要做到并不容易,很考验我们的智慧和定力。今天的分享也将因此集中在中美新冷战、全球化调整以及中国应对三方面。
 
中美新冷战已经形成
 
首先有必要回顾中美关系经历的五个阶段。
 
20世纪70年代是中美的接触和建交期。尼克松1972年2月访问中国,1979年中美正式建交,这是第一个阶段,也称为接触阶段。中美在冷战高峰时走到一起是因为有前苏联这个共同的敌人。1969年中苏发生珍宝岛事件,此后苏联非常恼火,想给中国发射原子弹。前苏联在《泰晤士报》上用笔名登文章,提出要用原子弹教训一下中国人。美国人明白,这是前苏联人在放风,美国人就和苏联人沟通,因为如果给中国放原子弹,意味着第三次世界大战到来。中国国内也很紧张,1969年夏天进行了疏散。后来柯西金参加了胡志明葬礼之后,在返回时在北京停留,周恩来总理和他进行了机场会谈,解决了冲突。中国也意识到美国的干预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于是后来通过巴基斯坦的渠道最终实现了尼克松访华。
 
1979年~1989年是中美关系蜜月期,有多方位的合作,因为有共同的敌人前苏联。在经济上,里根总统给予中国最优厚的待遇。里根在竞选时说一旦当选首先要和中国台湾恢复邦交关系,但他的第一个访问却来到了中国大陆。在军事领域,中美也有非常深入的合作。中美在文化交流等方面也有很多合作,国内兴起了留学热。
 
1989年~2010年是理性交往时期,1989年之后,美国第一个承诺不和中国断交,老布什总统派国家安全顾问到中国来,向邓小平明确表示不会断绝和中国的关系,这才有了90年代进一步的改革开放。在这段时间,中国又加入了世界贸易组织。支撑美国对华关系的信念是,如果把中国拉入美国所维护的体系,中国会越来越像美国,但是中国有自己的制度和文化,中国拥抱全球化、拥抱很多普世价值,但中国并不想成为一个翻版的美国。在这段时间中,中国对美国的冲击已经显示出来了,在2004年、2005年已经显示出贸易不平衡,所以美国逼着中国要人民币升值,从2005年~2008年,人民币升值了30%,但是金融危机之后停止了升值。
 
2010年之后,美国实施了“重返亚太”计划。这项计划因911而有所推迟,而且当时奥巴马想成为世界的总统,他在2009年获得诺贝尔和平奖,希望中国支持他在哥本哈根气候会议上达成协议,由于各种原因计划落空。2010年,美国发生重大的变化,“重返亚太”之后搞TPP(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议),“重返亚太”是从战略上遏制中国,TPP是从经济上遏制中国。
 
该政策一直持续到特朗普上台,特朗普上台之后,于2017年出台战略报告,把中国定义为战略竞争对手,次年开始打贸易战,接着对中国实行技术封锁。到了今年,由于疫情原因又开始了“口水战”。“口水战”有实质性意义,美国对华持负面态度的比例大增,从特朗普上台时的40%多上升到目前近三分之二的水平。特朗普不断地用中国说事,已经影响了美国的民意,甚至已经影响到知识界。美国知识界对华态度已经有很大的改变。可以说,特朗普极大地改变了美国对华政策。
 
中美新冷战和美苏冷战不同
 
中美新冷战和美苏冷战有什么不同?《观察者网》刊登了美国现实主义战略家米尔森•海默的采访。他认为中美新冷战和美苏冷战没有太大的差别。有人会说中美之间经贸联系广泛,和以前不一样,他认为经贸联系实际上在军事竞争、地缘政治竞争面前一文不值。
 
回顾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人们会明白经贸关系并不能影响两个国家的地缘政治。米尔森•海默的分析有道理。但中美冷战和美苏冷战还是有所不同。
 
美苏冷战是用一方的意识形态战胜另一方的意识形态,是你死我活,而且竞争是全球、全方位的,更重要的是,美苏之间此前没有任何经济和人员的密切联系。但是中美新冷战在意识形态方面一边倒,是美国想推行自己的意识形态,但中国并不是想推广自己的意识形态,只是不想全盘接受美国的意识形态,意在保留自己的制度特色。
 
中美的竞争也不是全方位,主要还是集中在地缘政治和技术领域,但是地缘政治也不是全球,只是在西太平洋这一带。在技术领域,中美经济和人员的联系非常深入。
 
相同之处就是中美和美苏一样,双方都有不同的意识形态和价值体系,军事竞争和技术竞争也是全面的。
 
在意识形态方面,有所谓的华盛顿共识和北京共识,虽然一开始华盛顿共识并不是现在的含义,但是被改变了。华盛顿共识的最初定义,是针对上世纪80年代拉美债务危机,西方国家、世界银行,还有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等债主,形成了所谓共识。共识要求拉美国家进行经济结构调整,包括三大点,十小点。三大点中的第一点是稳健的货币和财政政策,不能搞赤字货币化、不能乱收税等。第二点是民营化。第三点是减少对经济的控制,经济自由化。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中国可以说是华盛顿共识的好学生,但是华盛顿共识在2010年之后变味,变成所谓的“民主政治+自由资本主义”。与华盛顿共识对应,又定性了一个北京共识,即“威权政府+国家资本主义”。
 
新版的华盛顿共识和北京共识的提出,非常值得我们警惕,这可能是西方某些人想诋毁中国经济成就的做法。意思是中国经济成就不值一提,是威权体制下,国家资本主义干预的结果,是以牺牲老百姓的福利为代价实现的增长,这种增长不应该被推广到其他国家。
 
我们应该清楚:中国经济能发展到今天,绝对不是因为所谓的国家资本主义、国家干预的结果,而是民营经济发展的结果。经济增长主要部分是民营经济创造的,现在国有企业之所以能做好,很多都是资源性的行业,是上游垄断行业,能得到国家和金融系统比较便宜的资金。
 
所谓的威权政府和民主政府的两分法也存在很多问题,从所谓的个人独裁到民粹主义,中间是一个连续的光谱,并且还有丰富的横向因素。中国在很多方面也有很强的民主成分,是一种混合体制,这种过于简单的二分法是错误的,但在西方就形成了一种所谓华盛顿共识与北京共识的分野。
 
在疫情期间,这样的分野又被进一步放大。
 
中国率先取得了抗疫的成功,在武汉封城之后,中国以比较短的痛苦赢得了疫情的中长期好转。西方对此的心情比较复杂,开始时,他们觉得跟自己无关,是中国因为总体上还比较落后才会发生的事情,甚至有些人还说这是黄种人才有的事情,泛着后殖民主义者高高在上的傲慢情绪和内心深处的种族主义情绪。到了中期,疫情进入他们本土,这些国家不得不采取跟中国一样的措施,也不断封城和保持社交距离,一开始是意大利,之后是美国。后期,他们开始变得懊恼,因为中国做得比较彻底,第一个走出疫情,投入到经济的复苏上,西方又开始指责中国隐瞒信息,其实是无稽之谈。
 
在世界卫生组织的会议上,习近平总书记发表讲话,支持对疫情和抗疫进行总结,前一段也发布了白皮书。我在今年3月就明确倡议过,要支持疫情溯源和发布白皮书。
 
如今特别需要我们注意的是,西方因为疫情,对中国模式变得更加警惕。
 
在地缘政治方面,美国重返亚太。这是在位霸权的宿命,是人类的动物本能,像动物一样,要占住自己的领地。中国也要反抗。美国自称是闪电之国,中国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文明延续几千年的大国,也有世界雄心。从海军和空军的飞速发展来看,两国军备差距在不断缩小,因此两国在南海和东海的对抗很难避免。
 
更重要的是,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是建国以来少有的、主动提出来的宏大的国际性倡议。这也引起了西方的警惕,是不是要输出中国模式?中国要有自己的国际空间。
 
当然,中国自己也要保持清醒,咱们还有不少问题,有经济规模够大不够强的问题、硬的工程基建太大,科技文创等软的东西太少的问题。产品和服务的出口够多,但文化软实力的国际展示和沟通不够,这些都应该调整。
 
疫情期间,中国对欧洲进行人道主义援助,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由发展中国家向发达国家援助,西方文明核心区域里波澜起伏。美国担心,欧洲自己也担心,这也是地缘政治。
 
中美不太可能技术和经贸脱钩
 
20世纪最伟大的经济学家之一保罗·萨谬尔森,在2004年发表了自己的最后一篇学术论文,其中讨论了中国的技术对于美国的负面影响。当时中国的技术还不是那么先进,所以没有多少美国人注意到。2010年之后美国开始采取行动,和其重返亚太联系在一起。
 
我想表达的是,美国对中国的政策改变不是从特朗普开始的,实际从奥巴马时代就开始了,指责中国偷窃美国技术,三一重工事件、中兴事件,到2018年4月份发起301调查报告、华为事件,实体清单不断加长,最近又加进哈工大、北航等技术性的大学,严控科学、技术、工程以及数学方面的中国留学生。再加上打击和中国合作的美国大学教师,美国的大学和中国的科研合作就会进一步减少。
 
美国强硬霸道地对中国的技术封锁,会不会形成两个平行体系?回答这个问题需要考虑两个因素。第一是现代技术太复杂,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可以全面掌握某一项技术。比如一部手机,至少有七八个国家参与制造,iPhone是全世界制造。5G技术,美国自己建立所谓的俱乐部或者同盟,也有好多国家参与。我认为他们很难自己搞成5G,因为华为已经在5G里占据了很大的份额。
 
另外是标准问题,一开始用互联网,由于标准的问题,计算机用起来特别的麻烦,现在标准慢慢统一起来。同样地,5G标准是很多国家的大企业参与制定的。需要注意,世界性的标准不是由国家制定,而是由大企业讨论。华为达到国际领先水平,就难以被忽视。因为这两个因素,美国想要完全和中国在技术上脱钩不太现实。
 
不知道大家是否注意到,美国一开始限制本国企业和华为一起讨论标准问题,但现在不得不放弃限制,改为美国企业也可以参加有华为在场的技术标准制定,因为华为不可被忽视。另一方面,还要考虑到美国企业的作用。很多人说中国大而不强,其实中国已经是又大又强。巨大的市场本身就有市场权利,高通一半以上的芯片销量在中国,如果不卖给中国,高通无法生存。芯片行业是高举高打的行业,台积电投资5纳米的技术需要300亿美元,在这种情况下如果高通不投资,就会被台积电甩在后面。高通说今年要在中国的5G芯片市场上占领90%,显然不想丢掉中国市场。所以美国企业因为中国市场的巨大,会去游说美国政府,对华为的禁令一再延期就与此有关。这个所谓的禁令并不是说完全禁止,企业仍然可以申请对华为出口,获得许可证出口。当然有些企业不去申请,比如Google没有申请。
 
另外,还要考虑其他国家或者地区的企业,比如说中国台湾的富士康、台积电,采用两边下注策略。富士康在维斯康辛州投资,台积电在亚利桑那州投资,我认为他们是做给美国政府看,项目像一个谈判筹码。万一美国政府坚决不允许他们跟华为打交道,这个项目就可能面临撤资。还有荷兰ASML公司(阿斯麦尔),是世界上最先进的制造光刻机的企业,在中国苏州也有投资。这家公司也是两边下注。
 
总之,尽管中美新冷战形势已经形成,但很难因此形成两个平行的技术体系。
 
全球化退潮言过其实
 
上一轮的全球化我总结有三大特征,第一是全球经济一体化,冷战时期有社会主义阵营、资本主义阵营,1991年之后实现了全球经济的一体化。第二是中国的崛起,中国世界经济体量第二。第三是美国经济的金融化,美国在上世纪90年代后期(1999年)出台了金融现代化法案,允许银行混业经营,这使得美国的金融爆发式的增长。事实上我解读美国的问题,最大的问题是过度金融化,很多问题都可以归结到华尔街太强大。
 
在全球金融危机之后,中国的经济地位仍然持续上升。2009年,中国的GDP总量只有美国的34%,到2019年达到美国的68%。《财富》500强企业2008年中国只有37家,2019年191家,和美国只差两家。2008年中国讨论世界五百强企业太少了,现在讨论中国企业大而不强,中国排在前面的企业全是银行。大其实也是强,能够有这么多的五百强企业,说明中国有实力。中国的崛起对美国的冲击除了贸易不平衡,还有就业、技术方面的赶超。中国在人工智能、机器人、移动通信领域基本上已经进入世界第一阵营,这方面可以跟美国平起平坐,甚至超越美国。
 
中国要意识到,美国也有自己需要调整的空间,为了维护世界贸易体系也有付出。比如,WTO规则是美国创造的,美国本身成为中国产品的最终需求者。在很长时间里,中国对美国的贸易盈余超过中国对全世界的贸易盈余,即中国对世界除了美国之外的所有国家都有贸易赤字。但是现在美国国内的经济和政治不断地激化,最富有的1%人口,其财富比例不断上升,现在已经超过总财富的30%,最贫穷的50%,其收入在过去50年里没有实质性增长,这造成了美国政治的极化。
 
这种变化也表现在美国大选上。1960年大选是肯尼迪对尼克松,肯尼迪赢了,当时还没有什么规律可循。1976年民主党的塔特赢了,选票主要集中在南部各州。肯尼迪之后,塔特有民权运动,民主党转向支持民权运动,在南方夺得了选票。1992年克林顿赢得选举,赢得了西海岸、东海岸以及中部一些州,民主党势力已经向两个海岸延展。2008年大选,奥巴马代表民主党赢下来了西部和东部一些州。2016年的大选虽然是特朗普赢了,但如果把全国的选票加起来,其实是希拉里赢了,她输了纯粹是因为美国的选举制度,美国的选举制度规定,只要赢得一个州,就自动赢得这个州所有的选举人票。希拉里赢的都是大州,人口比较多,输掉了中间那些州,这很明显体现出美国在地理上出现的政治极化。东西海岸支持民主党,中间地区大多数支持共和党,从政治上也能看到对经济的反应。
 
因此我想提醒大家,不要认为美国一“退群”就是美国在让出世界领导地位。美国仍然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中国短时间内不太可能取代美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世界旗手。美国的“退群”是为了美国第一,是美国不再想为世界提供免费服务,谁要再想获得美国的服务,就要付费,如果不付费就要按照他的规则来。美国在用退群的方法,按照自己的标准来重新构造新的世界体系。我们千万不要误判为美国的衰退,认为崛起的中国正好可以接过大旗,可以冒头挑大梁了,我们还远远没到那个时候。
 
全球化退潮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判断?我觉得有点言过其实。全球化必然要经历一些调整。美国需要调整,中国也需要调整。中国体量太大,做的事情对世界都有影响。2019年10月28号,国发院一些教授和纽约大学上海分校的校长雷蒙、哈佛大学肯尼迪学院的罗德里克教授等共同发起过一个联合倡议,最终全球有37位学者签字,其中包括五位诺贝尔奖获得者,大家一致认为全球化需要调整,各国都应该杜绝以邻为壑的贸易政策,对本国产品的出口横加限制,比如说美国对出口中国的产品恶意限制,同时也要杜绝低价倾销、竞争性贬值、补贴跨境并购等,以邻为壑,以牺牲别人来获取自己好处的政策都应该停止。同时,我们也倡议,国内政策可以作为贸易的谈判项目进行协商,美国应该意识到中国的经济阶段还必须要有一定的政府介入,政府补贴或国有企业短时间内还有存在的必要性。中国反过来也要认识到美国也需要一定的调整空间,中国的全面冲击对美国造成了巨大的难题,包括就业和制造业空心化等,美国也需要时间和空间调整。
 
中美都要接受竞合关系
 
中美之间的地缘竞争不可调和,无论美国谁当总统都一样会和中国争,大国毕竟需要一定的战略空间,中国也一样。
 
由于地缘竞争的缘故,技术竞争也不可调和。所谓的地缘竞争最后竞争的还是经济和技术。另一方面《瓦森纳协定》作为一种对特定国家的武器禁运的协定,还会存在下去,美国和欧洲对中国的技术封锁一时不会解除,而且很可能还会有新招。
 
我认为中国技术竞争的目标有两方面。一方面要在关键领域实现技术的自主权,另一方面,在限制的环境下争取统一的技术标准,和美国进行和平的竞争。核心是美国可以限制中国的技术,但不要使绊子。比如中美要通过一场拳击决胜负,不能在街上毫无规则地乱打一通,各种明枪暗箭都用,要打就上拳击台,而且按照国际通用的拳击规则好好打。
 
对中国而言,关键性技术是什么?有很多,其中包括发动机技术。为什么发动机技术中国的突破那么慢,关键是因为材料,中国的材料落后又原因时间不够。材料当中的元素都知道,但还是做不出来,这需要足够的时间去试。中国在这些系统工程领域的落后,很多只有让时间去解决问题。
 
未来的世界肯定是芯片的世界,马斯克甚至想把芯片植入脑袋,意味着芯片肯定要越做越小。台积电已经达到5纳米,是世界上最先进的,最终目标是要实现3纳米、2纳米,大家要知道,1纳米是100万分之一毫米,2纳米已经相当于原子级。在芯片领域,中国的设计企业已经达到世界先进水平,比如华为、紫光、寒武纪,但是我们不掌握辅助设计软件,还有其他一些知识产权。芯片的电路图太复杂,没有辅助设计软件根本无法开展。所以美国一限制就能把中国完全卡住。
 
晶圆材料也是高度依赖进口的,好在现在主要是日本人在做,不对中国限制。但晶圆加工有一项“卡脖子”技术——光刻机。通常的激光做到80纳米就已经到头,荷兰阿斯麦尔公司是台积电的一位鬼才想出了新办法,他发现光线通过水的时候,波长就会变短,他使用这个原理,让激光经过液体变小,激光刀就越来越小。阿斯麦尔原来是家小公司,现在打败了日本的企业。中国有四家光刻机企业,唯一有希望的是上海光电子,现在可以实现22纳米的光刻机。和跟阿斯麦尔的当下技术还差十年,人家已经做到5纳米。
 
加工方面,中兴国际是台积电的人马,用的是大陆资金,可以生产14纳米,因为买不到光刻机,7纳米做不了,台积电已经做到5纳米,还差两代。如果不解决光刻机技术,中国在芯片领域就很难突破。
 
封测领域,中国的差距相对小一点,芯片的四个阶段,至少还有两个关键性的阶段受人控制。所以今后要用长则七八年,短则五年的时间,才有希望在这两个工序里有实质性的突破,摆脱对美国的依赖。
 
另外,我们要致力于维护一个开放和共融的全球创新体系,在国际上要积极参与WTO改革。美国不干,WTO就干不下去,重新建立就需要新的规则。美国人对WTO的重建,非常关注补贴问题,发展中国家待遇问题、国有企业问题。我想这些问题中国都可以谈。
 
在国内,我们要切实减少政府干预,除了少数技术路线比较成熟的,政府可以考虑一定的扶持之外,其他都一定要给市场,市场才是创新的主体。因为不知道创新从哪儿来。没人知道华为的今天。20多年前互联网兴起时,没人能预测马云、马化腾的成功。这些都是从市场中生长出来的。
 
今天的世界已经很难容忍19世纪那样的重商主义国家资本主义,中国一定要警惕这一点。不要以为只是我们国内的政策,每一项政策都有国际含义。国际上只要还能看到政府对产业或市场的干预,就会害怕中国的企业,就会怀疑中国的市场化程度,就会怀疑我们的企业背后是不是有政府的特别支撑,从而产生了与别人的不公平竞争。华为后面没有政府,任正非这么多年非常小心,但还是没办法让别人完全相信。我想这跟政府对市场和产业有太多的干预有关。我们应该让中国企业自己去参与世界范围内的竞争,最后走向世界的前列,参与国际标准的制定,政府不要总想着推一把,甚至代劳。
 
最后,中国要坚定地与美国保持经贸领域的深度融合,完全脱钩是不可能的。现在有一种论调,认为中国要放弃第一阶段贸易协定,跟美国说中国不执行了,我觉得这种人不是疯子就是傻子。美国要中国进口其产品,从某种意义上意味着美国还想跟中国在一起,这是一个跟美国保持深度融合的好机会,而且我们也确实需要能源、大豆、飞机。只是我们可以跟美国谈,疫情来袭,两年内要完成有一定的难度,能不能延长到三四年完成。前一段刘鹤副总理和美国贸易谈判代表通了电话,两个人放出来的信号都说谈的非常好,说明双方还有默契。我本人的建议是不仅中国要认真履行第一阶段的贸易协定,还要尽快开展第二轮的贸易谈判。因为美方透露出来的谈判议题就是他们想在WTO里做的,这不刚好给中国一个机会吗?我们总说要多多参与国际规则的制定,总觉得美国是国际规则的制定者。如果美国能先跟中国谈,用中美之间的谈判结果作为WTO的模子,请其他 国家参照修改和加入,我们不就参与了国际规则的制定吗?当中国和美国能真正形成一个既有竞争,同时又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关系时,就能更好地避免两国关系继续恶化,降低最终滑向战争的风险。中美都不愿意看到世界再有大国热战,更不应该主动挑起热战,这是两个大国对世界应有的责任。
 
整理:郑悦| 编辑:王贤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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