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届西点军校领导力论坛感想——戴洋港

发布日期:2019-05-14 06:43    来源:

 

【编者按】西点军校是美国第一所军事学校,是世界“四大军校”。毕业于西点军校的宝洁前CEO——Bob McDonald先生于2012年起赞助并主办青年领导力论坛:McDonald Cadet Leadership Conference(MCLC),该论坛在西点军校举行,旨在全球优秀本科生中培养领导型人才。2013年第二届至2019年第七届MCLC论坛连续六年与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合作,邀请优秀北京大学本科学生参加该项目。经过多轮面试,2019年共有2位国发院同学参与了第七届论坛,下面,让我们跟随他们的文字一同再次感受MCLC论坛的魅力。

 

戴洋港  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2016级本科生

 

我总觉得,人在精神层面上的进步总离不开两种办法,一种是不断犯错和撞到南墙,来修正自己秉持的信念,还有一种就是在日常生活里能接触到那些带着光芒的人,他们拥有头脑,天真、热烈、诚恳地思索,对自己的人生和社会的前途都抱有责任感——你会不自禁地渴望成为这些人的一份子。

    西点真的有光。

    在西点,一天的生活开始得很早。早晨五点半,起床,穿好便装,大队伍要在日出之前跑步抵达哈德孙河岸边的最高处——普特南堡要塞遗址,在日出时分,迎接我们的将是一组一组反复的体能训练,然后再大汗淋漓地跑回住处。这个地址在美国历史上意义非凡,普特南堡要塞最初目的是独立战争期间阻止英军利用水路运送物资进入内陆,所以是美洲大陆防御的关键一环。

晨起5:30体验西点晨起越野训练

这三天中所有的演讲都安排在从午餐到晚餐后的时间里,会议主题为“Leading With Character in a Technology-Driven World”,全会分三个部分,分别是“危机决策”、“领导者特质”和“领导创新”,尽管“技术”是将三个部分串联在一起的线索,但更多的时候,无论是作为行业领导者的发言嘉宾,还是热烈提问的其他与会者,都没有过多地讨论“技术能帮助一个领导者实现什么”,而是更多地在关注“作为一个领导者要明白技术不能帮你实现什么”——技术无法替代我们对世界与人的理解。正如,在聊到全球反贫困这一话题时我们的导师所提到的,我们以为技术的进步可以在发展中国家摆脱贫困时起到重要的推动作用,但实际上效果却相去甚远,原因在于“we do it without working with them and understanding their needs”(我们从没有和他们一起努力并试图理解他们的需求)。

领导力论坛进行中

最令我无法忘却的是“领导者特质”这个部分中,嘉宾的分享和我们小组的内部讨论。西点的校训是“责任、荣誉、国家”,而整个西点之行反复向我呈现的一点是:西点军校之所以成为培养美国乃至世界领导者的沃土,并不在于它形而下的意义上力量有多强大,而在于它秉持的价值。而价值里最核心的部分,就是它校训的第一个词,“责任”。每个人都需要对自己成为什么样的人负责任,每个人都需要对这个社会和国家成为什么样的社会和国家负责任,所以人应该时时刻刻都要take a careful scrutiny of who you are(审视自己在成为什么样的人)。正因如此,我的西点朋友告诉我,他们接受的教育是“we lead a purpose-driven life, which makes greatest difference”,过有目标引领的生活,这是让你和其他人不同的地方,任何一个行动之前都要经过价值的思考,绝不随波逐流;“if you need to compromise, is it your principle or just routine”,在面对任何一个需要妥协的处境时,你只需要判断你的坚持究竟建立在你核心价值的原则之上,还是仅仅只是因为大家都这么想;“empathy is not an emotion but an insight”,同理心不是一种情感,而是一种智识,人并非躺着就能学会换位思考,这是一种需要人努力去学习和打磨才能拥有的能力;“building characters is a lifetime journey”,人格永不会建成,人一生中所有的选择都锻造我们,决定着我们成为什么样的人,所以不得不慎。他们身上这种感染我的特质,或许用“天职感”这个词来概括最为合适,时时刻刻保持清醒,勇敢而坚韧地担负国家和自己的责任。

    这种对自己的严格要求,我认为像是对国家和社会所负有的责任感的一种内化,所以我在小组的内部讨论中发表自己观点时提到了中国古代的儒家在对一个品德高尚的人做出要求时,也提倡这种从内而外的升华历程,从“修身”,到“齐家”,到“治国”和“平天下”,可见东西方对于美好的人的设想是互通的。

小组导师Sandy Alderson(右一)和戴洋港(右三)、小组其他成员上天台合影

西点为我分配的导师——Sandy Alderson也给了我莫大的激励,他在越南战争中做了四年美国海军陆战队军官,从哈佛法学院毕业后做过律师,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教过书,后来出任美国职棒大联盟球队纽约大都会队的总经理。他告诉我,他是个死性不改的冒险主义者,他不比别人聪明,但他永远对新的事物和新的生活充满了好奇,“大家总是想着冒险会让我们失去多少东西,却很少想到不去冒险我们会错过多少东西。”“很多时候人们只是害怕做决定,而我只不过是成为了一个在‘做决定’这件事上很专业的人,仅此而已。”在大会的最后一个板块——“领导创新”中,他说,好的创新不一定发生在技术领域,很多伟大的创新要来得更加隐秘和具有颠覆性,那就是改变你看待事物的方式,这是所有普通人都能在自己身上实现的革命,绝大多数人却无法做到,比如在失败的时候第一时间去找原因而不是找借口,把自己托付给理性的分析而不是情绪的宣泄,当未来降临时多观察它带来了什么机会而不是增加了多少限制,当历经艰难时告诉自己“我没有……我也没有……但幸运的是,我有……”,当需要等待时只管全力去做,因为这时身边的人都会知道你的努力,而人们往往愿意把信任和机会投注给那些倾尽全力的人。

    离开前的早晨,早餐会就是告别会。西点军校Head of the Department of Behavioral Sciences and Leadership,也是这次McDonald Conference for Leaders of Character 2019 (MCLC)的主要承办者之一的Everett Spain上校在台上发言,他说,他最喜欢的一本书是《堂吉诃德》,他总在想到底那些永远看到世界应该成为的样子的人是疯子,还是那些坚持以世界本来的面目看待世界的人疯了?他一辈子都努力做前一种人。他对我们的祝福是:祝愿我们找到那些以你的成功为成功、愿意投资于你的成功的人做你永远的伙伴,祝愿我们哪怕是失败也能从失败里找到打开下一扇门的钥匙。

    所以,在这里停留的三天时光,最宝贵的其实是我遇见的、曾经进行了深入交谈的每一个人。在这里遇到的人,不管是土生土长的美国人,还是来自世界各个地方的international fellows(国际学生),都表现得阳光、开朗、充满力量,时刻都准备着和你热烈攀谈,在聊天的举手投足之间能感受到他们精神里那股健康的力量,总在渴望成就些什么,总在思考自己应该努力去成就什么。我们的小组内部讨论里,被问到一个问题:你认为你过往的人生里有哪些时刻可以说是决定和定义了现在的你?它们是怎么汇聚成了你所坚持的价值?我谈起了2018年的夏天我在中国西南部深山山村里入户收集养老健康数据的故事。那里的地形极为险峻破碎,地震和泥石流频发,最具有挑战性的是这里的居民与外界接触极少,语言也不相通,对我的来意表示了极大的地方和怀疑,甚至用暴力威胁我。可我始终没有放弃沟通的希望,最终戏剧性地扭转了局面,甚至和这户居民里的叔叔成为了朋友。这段经历对我的影响是决定性的,从此我深深地相信交流和沟通的力量,无论是背景相差再远的两个人,只要有足够的真诚,最后总能实现一定程度的交流。

    我无疑为我的小组起了一个敞开心扉聊过往经历的头,大家开始聊各自刻骨铭心的人生经历,惨痛的也好,快乐的也好,不管好坏都成就了现在的这个自己。这让我意识到,美国人珍视交流,把每个人视为独一无二的个体,每个个体都蕴含着不可复制的人生体悟,这正是交流的珍贵意义之所在,它让你知道,原来这种挣扎感体现在不同年龄、不同时代、不同国家的每一个个体身上,而我们今天之所以聚在这里,就是因为我们在过去的人生里都那么爱惜这点“挣扎感”,都没有放弃“挣扎”,而是保持希望,不丧气,不丧胆,不用现实的残酷、人生的荒诞和命运的无常为自己的无作为和颓态买单,更不做自以为聪明的逃避。这是强者的表现——强者不一定总能赢,但强者永远无法被打败。

小组闭门讨论最后环节,西点向小组导师赠送纪念品

    这次的西点军校军官学生中,有一位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初见她时,有着东亚面孔的她介绍自己姓McDonough,却有一个中文名字叫“大雁子”。后来在深入的聊天中,她告诉我,她是一位中国弃婴,在湖北宜昌被一对美国夫妇收养,在美国长大成人。现在她是西点军校攀岩队的队长,在当天晚上的攀岩体验活动中,她的矫健身姿在学生中间引起了阵阵赞叹欢呼声。我时常在路上能遇见她,每看见一次,我心底里就会为她的乐观和开朗震动一次——她和我说,重要的不是你现在是什么人,重要的是你以后要成为什么人,重要的不是你从哪里来,重要的是你要到哪里去。

    西点传达的“领导力”,并不是一种物质力量上的压制,而是一种价值上的熏陶和灌注,将卓越的价值要求熔铸在内在的精神生活里,而相应的在表面上反而显得毫无优越感:Everett Spain上校全程带着和煦又谦卑的笑容;在早起晨练的高山上,另一位大会导师Fenwick夫人看我冷得哆嗦,非常关怀地把自己的手套脱下来给我,尽管她是大名鼎鼎的大教授,却毫无名流做派;在大会的告别会上,所有大会导师被集体请上台致谢,紧接着,这三天里所有为我们提供食物、清洁的叔叔阿姨们也被请上了台;这三天里,无论少了谁的付出这次会议都不会如此完美,在这个台上,所有为了这个会议做出辛勤努力的人都是平等的,这让我看到美国人对每一个人的劳动和尊严给予的平等的尊重,在一阵又一阵的掌声中,很多人湿了眼眶,我在不舍之余也知道这次美国之行即将画上句号。

MCLC 2019 全家福

    再次感谢我的学院——北大国发院,一个同样有着培养中国经商界精英、领袖的宗旨和传统的地方,能够给我这样的一次珍贵的机会,在一年中最美好的季节里完成了一次我终生不会忘记的旅途,感受到了西点军校领导力的特色与精华。此次的美国之行于我而言像是上天赐予的一个礼物,回来之后的我已经不是之前的我,多了一份坚韧,心绪更加坚硬和磊落,它帮助我决绝告别了一段过去的魔障和软弱,重整了自己的价值,并将这些价值作为自己未来的力量之源。这对我而言并不事容易的事情,因为从前我做事总追问价值,却忘了坚韧地生活本身也是一种价值,我所看到的西点所倡导的,和海明威笔下的老人几无差别,践行的是那种对生命与世界的无名交汇处汹涌而来的威胁和围剿永不低头的勇敢和骨气,要迎难而上,要挑战自己,不要轻言放弃,在认清自己坚持的价值所在后,“挺住”就是这所学校教给我最宝贵的座右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