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CER早期的每一位教授都是一个传奇,各位老师和校友的回忆美文中俯拾皆是,我不再赘述。
但是,在群星灿烂学者云集的学术殿堂之外,CCER另有一个传奇人物,那就是张佳利老师。张老师2023年刚刚从北大国发院副院长的岗位上退休。在北大工作30年,由老地学楼CCER筹备开始,修缮重建朗润园致福轩,然后兜兜转转光华管理学院副院长、北大资产经营有限公司董事长、北京大学校办产业管理委员会办公室主任,最后一站重返国家发展研究院承泽园。张老师瘦瘦高高,人极精神,走路一阵风,常常是未见其人就听到其爽朗的笑声。张佳利属于那种洞悉人心,捻熟中国社会运行规则,善于整合各种资源和关系,且愿意甚至是主动帮助别人的人。那些年,经济学教学及学术研究之外,CCER日常运作过程碰到的任何疑难杂症,基本上没有他不能快速处理的。我那时经常需要到学校的各种业务口对接,只要提到CCER,对方基本上都会说“你是张佳利那里的”或者“老张那里的”,通常都会顺顺利利。有几次出去办事前,我有点畏难情绪,邢惠清老师就说,你到了那里,见面直接就说我是张佳利那里的或者张佳利让我来的,估计就没问题了。毕业后,曾经有过几起师弟师妹在校或者在工作中碰到一些疑难杂症,我给他们的建议是“这事你去找张佳利老师试试,如果连他都解决不了了,你就认了吧。”
大约在1996年开学前后,张佳利老师找到我说“我知道你家太穷,生活费没着落,现在有个勤工助学的机会,你干不干?”我毫不迟疑就一口就答应了。我来自农村,除了1991年9月第一次离家远行到信阳陆军学院报到时家里准备的一点学费,就再也没有用过父母一分钱了。在北大四年,全部靠国家助学贷款、各种勤工助学和同时干几份家教解决上大学的所有开支。寒暑假更是留在学校努力打工,绝不轻言回陕西老家。
张老师告诉我勤工助学项目是朗润园建筑工地的夜晚值守。那时,朗润园的重建和修缮已经过半,也有不少东西搬过去了。每天晚上,建筑工人走了以后,需要有人照看工地。
三十年前,朗润园所在区域,完全不是现在的样子。朗润园是岛上第一个整体修缮和个别重建的项目,周边全部是破败不堪的老屋子,几乎无人居住,乔木灌木芦苇杂草自由自在地胡乱长着。大门口的那条小溪流,两边是大片的芦苇丛,致福轩重建完成后清淤整理,以后才有现在清澈的湖水和岸边错落有致的石板小路。通往朗润园的小石桥前的那条小道沿湖岸曲折往北,是四五栋家属楼,最北边是北大招待所(简称北招)。
那时未名湖与朗润园之间的区域,完全没有开发,镜春园、鸣鹤园十多年后才开始修整。未名湖往北的小道很窄很破,两旁只有随意生长的乔木、低矮的灌木、芦苇以及臭水沟,更没有现在这么好这么多的路灯。我记得1996年秋季开学,我借了人力三轮板车接新生。武永胜、陆玉、李骥他们从三角地拉了点东西回朗润园。我骑自行车走得快,先到朗润园,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只好走回去找。他们竟然一不小心把三轮车板车骑进了小石桥南五十米开外的那片芦苇丛里,幸亏水不深,花了不少力气才拽上来。
1996年秋季开始,我每天晚上去朗润园致福轩工地住。我的房间是致福轩西边走道入口第一间,房间窗户朝南。窗户外边是一颗石榴树。走道进去以后,是一字排开的各位教授的办公室,林老师用中间的那间。走道把现在致福轩会议室和那一圈教授们的办公室隔开。那时的致福轩,与现在的格局完全不同,除了目前这个会议室和外面的那棵大树没变之外,其他部分在后期的修缮中有较大变化。
那时大门还没彻底修好,西边围墙中间有两扇木门供进出。大部分的时间,整个岛上一到晚上就三个人。除了我,就是工地东边围墙外的一家人——朴实憨厚的两个老人家唐阿姨和刘师傅。朗润园修好后,他们就住在朗润园致福轩大门口(挂着中国经济研究中心匾额的正门)进门右侧的门房里。晚上在宿舍洗漱完,我或步行或骑自行车去值班。深夜,过了未名湖往北,阴森恐怖,运气好时偶尔会碰到行人。正常情况下只有风吹枝叶声、蛙声、野猫叫声或者小动物制造出的一点杂音。
院子里,只有一盏孤灯和一把消防斧作伴。那把消防斧,硬木柄长一米左右,顶上是一尺来长的单刃大斧。每天睡觉之前,我或扛或拎着消防斧到工地上转一圈。回来后放在门边,睡觉时则放在床头触手可及之处。
大多时候,即便外边有各种动静,耐心等待一会就会归于平静,这样总是能睡个不太安稳但尚可的觉。有那么几次,彻夜难眠,在恐惧和焦虑中一分一秒熬到天亮。这种夜晚偶尔是正常之夜小岛上突然半夜有访客来来往往,折腾一阵子。但往往是典型的恐惧来自月黑风高之夜,外面一直有各种动静。最紧张的那几晚,现在还清晰记得。大致情形,半夜之后,听到工地上一直有人在走动,有搬东西的声音,有人小声说话,那两扇破木门吱吱呀呀,似乎开了又关,关了又开,隔一段时间就有人扑踏扑踏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最紧张时,即便是开着灯,也不敢看窗户外面,怕万一看到贴在窗户上恶狠狠的脸。如果没有开灯,反而心安一些,起身紧紧握着消防斧,眼睛盯着窗户外看。
最惊险的是有一天晚上,一直听到致福轩会议室与各位教授办公室之间的走道里有人在来来回回走路,有开门声,也有沙沙的物品拖地声和悉悉索索的声音。平常这种情况发生在外面的工地上或者围墙之外,我会或者打开灯,或者用手电筒往外照,或者故意发出很大的声音或者大声咳嗽。但是这次是在里面。过道两边入口的门我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锁上且反复检查的。那时教授们的房间尤其是林毅夫老师、海闻老师的房间已经放了很多物品。我按照老方法又是咳嗽,又是制造很大声音,又是拿手电筒往外照,可是没有任何效果。折腾几回之后,头皮越来越发麻了,内心恐惧到极点。但是想到万一外面真是小偷,这么干一晚上把教授们的东西都偷走,我明天实在没法交代。
走道的动静一直持续。逼到后来,实在没办法了,想了想豁出去了,拼了吧!右手举起消防斧,左手轻轻开门。出去一看,走道啥也没有,检查了两遍两边入口的门,关的好好的。又逐个检查教授们办公室的门,也关的好好的。才长舒一口气,回到值班室,精神一放松,人就瘫了,倒头睡到天亮。经过这次以后,反而看得开了,后来经常半夜拎着消防斧就出去溜达。
关于值夜班,还有一个小插曲很有趣。那是在一个冬天的晚上,我们班七个男生都在我们宿舍。我正准备出发去值班,突然宿舍门被关上,堵着门的,忘记了是陆玉还是武永胜。张居衍吆喝一声,李骥将我挡在床上,有人关了房间大灯,只留下我书桌上的台灯。张居衍来自人民大学,绝对的大帅哥一个,身材好,口才好,高高瘦瘦,博览群书,喜篮球,爱辩论,永远自信开朗。李骥,脑门亮亮,发际靠后,细高细高,长胳膊长腿,未开言自己先笑出声,不管你笑不笑,他自己先笑了。张居衍显然是导演,李骥往我床前一站,我就没法钻出去了。戴勇坐在我的书桌旁,习惯性的翘着二郎腿,一只手撸着搭在上面的那条腿,一只手控制着台灯开关。其他几位,在那儿瞎起哄。张居衍手舞足蹈地讲恐怖故事,戴勇配合着用台灯开关制造忽明忽暗的效果。故事的情节围绕未名湖底的冤魂死鬼展开,白衣飘飘吐着长舌头的女吊死鬼,朗润园小岛亭子中飘来的夜半钢琴声……。给我制造恐惧心态!要说恐怖效果一点没有,肯定是骗自己的。那天晚上我骑车回朗润园,总是觉得脖子后面有点凉,不停地左看看右看看。